试论新疆阿勒泰地区的两类青铜文化
邵会秋
内容提要
本文研究表明,在古代阿勒泰地区存在着两类青铜文化遗存:克尔木齐早期遗存和库希遗存。克尔木齐早期遗存主体年代范围很可能在公元前2千纪初至公元前2千纪中叶之间;而库希遗存的年代与境外的卡拉苏克文化的年代相当。从这两类遗存的总体特征来看,都与境外的相关文化存在着很大的相似性,它们的形成与境外的同时期青铜文化存在着紧密的联系。
阿勒泰地区位于新疆的西北角,该地区向西通过额尔齐斯河谷与哈萨克草原相连,穿过其北部阿尔泰山脉可以进入俄罗斯的南西伯利亚地区。这一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早期东西方文化交流非常重要的通道之一。但长期以来,由于地处偏远山区,阿勒泰地区史前考古工作一直非常薄弱,相关考古学文化研究也相对滞后。经过科学发掘仅有克尔木齐墓地,其余多是调查和征集的遗存。近年来,虽然境内考古资料仍然十分有限,但境外相关文化的研究成果为我们研究古代阿勒泰地区文化发展提供了一种参照。而本文就是对已有资料分析的基础上,通过与境外相关文化的对比分析,对古代阿勒泰地区存在着的两类青铜文化的年代和文化性质提出一些粗浅的认识。
一、克尔木齐早期遗存
克尔木齐早期遗存主要是根据克尔木齐古墓群而提出的。该古墓群位于新疆阿勒泰市西南12公里的草原上,1961年阿勒泰地区文物普查时对该墓地进行了初步的调查和勘测[2],1963年在该地又调查并发掘了三片墓地,发掘墓葬共计32座。[3]由于该古墓群是北疆阿勒泰地区唯一经过科学发掘的墓地,因此克尔木齐古墓群资料的发表引起了学术界广泛的关注,以该墓地为基础先后提出了克尔木齐类型[4]和克尔木齐文化[5](或切木尔切克文化[6])等命名。但由于该古墓群年代跨度很大,文化内涵复杂,而且发表的资料非常有限,使得学者们对其文化属性和年代等问题存在着较大的分歧,早期的研究者认为该墓群属于突厥民族的遗存[7]。近年来克尔木齐古墓群的年代上限被大大地提前了[8],而对于其主要文化影响因素则有卡拉苏克(Karasuk)[9]、奥库涅夫(Okunevo)[10]、阿凡纳谢沃(Afanasievo)和竖穴墓文化(Pit-grave)[11]等不同的意见。
克尔木齐古墓群发表的随葬品数量不多,但墓葬形制种类多样,根据墓葬形制至少可以将克尔木齐古墓群的主要墓葬分为三组:
第一组:坟院制石棺墓,以M16为代表,包括M7、M17、M21和M24等墓葬。
第二组:无坟院石棺墓,M1、M8~M12、M15、M18~M21等墓葬。
第三组:封土竖穴土坑墓,包括M22、M23、M25、M27、M28、M29、M30、M31和M32等墓葬,另外从随葬品看,M4和M5也可能属于这一组遗存。
其中第一组墓葬以M16为代表,墓葬多为石棺葬,地表不起封土堆,四周用垂直的块石围成矩形的围墙,简报中称之为“坟院”,围墙外立有一个或多个石人。围墙内的墓葬往往不止一座,多的可达6座。墓向一般为东北或西北,石棺内既有单人葬,也多人葬,可辨葬式为侧身屈肢或仰身屈肢,随葬品以陶罐和石器为主,有少量的铜器。陶罐均为手制夹砂灰陶,分圜底和平底两种,前者整体呈卵形或橄榄形,器表通常都饰有戳印纹、刻划纹、曲折纹等不同的几何纹饰(图一,1~3),后者均呈筒形,有的口沿部装饰有一圈锥刺的小孔(图一,7、8)。除陶罐外,该类遗存还有一定数量的豆形器,其中M24出土一件,喇叭形口,圈足,通体饰有锥刺纹(图一,5)。石器包括石罐(图一,9)、石杯(图一,10)、石雕像(图一,11)、石镞(图一,12)以及石范(图一,13、14)等。发表的铜器均出自M17中,主要有铜刀(图一,16)和铜镞(图一,15)。除了克尔木齐墓地外,在布尔津县窝伊莫克乡也征集了与M16随葬品相似的器物。据介绍[12],征集的陶器有两件,均出自一座石棺墓中,包括一件橄榄形陶罐和一件陶豆,均为夹砂红陶,制作都比较粗糙,陶罐颈部以下饰刻划的三角形斜线纹(图一,4),陶豆的内壁也饰刻划的方格纹(图一,6)。从陶器的形制和墓葬形制看,很明显与克尔木齐M16属于同一类遗存,唯一不同的是布尔津发现的这个石棺的棺壁上涂有红色的彩绘,而这种彩绘石棺在天山和阿勒泰草原都比较少见。实际上,与克尔木齐M16同类的墓葬遗存在整个阿勒泰地区分布十分广泛,而且一般分布在水草丰美的天然牧场和湖泊的边缘上,根据调查,在阿勒泰、布尔津、哈巴河、吉木乃、富蕴和青河等县都有大量的发现[13],我们称这种广泛分布于阿勒泰地区、以M16为代表的墓葬遗存为克尔木齐早期遗存。
对于这一类墓葬遗存的年代,目前还存在着争论,有人认为该类遗存与卡拉苏克文化相联系,年代应在公元前12~前7世纪,也有人认为这一类遗存延续时间较长,年代范围在公元前2000年~前1200年之间[14]。而林梅村先生认为该类遗存年代应该与南西伯利亚的阿凡纳谢沃文化一致,在公元前2200~前1900年之间[15]。我们也认为克尔木齐早期遗存与境外的同时期文化存在着紧密的联系,克尔木齐早期遗存以M16为代表,该墓为长方形石围石棺墓,石围内共有石棺墓6座,可辨识葬式均为仰身屈肢或侧身屈肢葬。随葬品都是容器。其中陶器4件,夹砂灰陶,皆为手制,三件橄榄形圜底罐,一件平底罐。四件器物上均刻有锥刺纹和压印纹等几何纹饰。M16出土的橄榄形圜底陶器(图二,3、4、6)与阿凡纳谢沃文化的同类器形制非常相似(图二,14~16),表明两者存在着非常明显的联系[16]。但M16长方形围墙结构的墓葬形制(图二,2)与流行圆形围墙的阿凡纳谢沃文化存在着差异(图二,12),与奥库涅夫文化则比较一致(图二,13),不过在阿勒泰地区哈巴河县白什土白墓地也发现了与阿凡纳谢沃文化相似的墓葬形制[17](图二,1),由于仅仅是调查资料未见出土物,无法进行更多的讨论。除了墓葬形制,M16出土的平底陶罐,敞口、弧腹,口沿部有珍珠纹穿孔(图二,9),和奥库涅夫文化的陶器形制也比较相似(图二,19、20)。除了M16外,克尔木齐M24出土的陶豆(图二,7)、布尔津县征集的陶罐和陶豆(图二,5、8)都很明显与阿凡纳谢沃文化的同类器形制相似(图二,14~18)。M7出土的平底陶罐(图二,10)、M21出土的石雕像(图二,11)则可能与奥库涅夫文化相关(图二,19~22)。另外M16还出土了一定数量的石罐和石杯等石容器,这种石容器在其他文化中很少见,但在克尔木齐早期遗存中非常常见,可能代表了其文化自身的特色。
图二 克尔木齐早期遗存及相关文化对比分析
1~11、克尔木齐早期遗存 12、14~18、阿凡纳谢沃文化 13、19~22、奥库涅夫文化
从上面的情况看,克尔木齐早期遗存主要是延续了阿凡纳谢沃文化的传统,但同时克尔木齐早期遗存中的平底陶器以及陶器上的珍珠纹装饰很可能来自奥库涅夫文化,因此该类遗存兼有阿凡纳谢沃文化和奥库涅夫文化因素。因此要确定该类墓葬的年代则先要对阿凡纳谢沃与奥库涅夫文化的年代有基本的认识。
阿凡纳谢沃文化是20世纪20年代苏联考古学家C.A.捷普劳霍夫根据该墓地所在的阿凡纳谢沃山而命名的。从目前的发现看,阿凡纳谢沃文化遗存主要分布在叶尼塞河中游的米努辛斯克盆地和阿尔泰地区,另外在图瓦和蒙古西部等地区也存在着类似的遗存。阿凡纳谢沃文化的墓地遗存在年代上是存在着差别[18]的,但由于资料的限制至今还没有更深入的分期结果。至于整个文化的年代,现在还存在着争论,一般认为在公元前3千纪下半叶至公元前2千纪初[19],虽然目前该文化测定的碳十四数据有27个,但年代跨度非常大,从公元前4000年一直到公元前2000年[20]。而且这些绝对年代测定普遍偏早,我们认为从文化联系看阿凡纳谢沃文化的年代应该与东欧的竖穴墓文化年代相近,年代跨度大约在公元前3千纪初到公元前2千纪初。
奥库涅夫文化遗存最早是1928年苏联学者捷普劳霍夫在威巴特河畔的奥库涅夫村墓地发现的,但早期的研究者将这个墓地的材料归入了安德罗诺沃文化(Andronovo)中[21],直到20世纪60年代该文化才得以独立命名[22]。从目前的发现看,奥库涅夫文化遗存主要分布于今俄罗斯叶尼塞河中游的米努辛斯克盆地,蒙古的西北部和图瓦地区也存在着该文化的遗存。奥库涅夫文化可以用来确定绝对年代的资料不多,一般认为该文化晚于阿凡纳谢沃文化,早于安德罗诺沃文化和卡拉苏克文化[23],但根据最新的研究成果,整个奥库涅夫文化可能来源于叶尼塞河中游的乌斯特-别拉雅文化(Ust-Belaya),整个文化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属于铜石并用时代,文化上更多保留了乌斯特-别拉雅文化的传统;第二阶段与阿凡纳谢沃文化共存;第三阶段则完全是自身的传统;第四阶段逐渐融入了安德罗诺沃文化中[24]。从这一成果来看,奥库涅夫文化曾与阿凡纳谢沃文化共存,另外从已有的碳十四数据看,绝大部分数据在公元前2150至公元前1500之间[25]。根据研究,米努辛斯克盆地的安德罗诺沃文化大约在公元前15世纪~前13世纪,因此可暂将奥库涅夫文化大致年代定在公元前2千纪初至公元前15世纪。
综合上面的分析,我们推测以M16为代表的这一类克尔木齐早期遗存主体年代范围很可能在公元前2千纪初至公元前2千纪中叶之间。另外,在克尔木齐M17出土有铜铲的石范,这种形制的铜铲是安德罗诺沃文化晚期典型的铜器之一,在境外的七河地区和新疆的塔城、伊犁等地都广泛分布,流行年代在公元前13世纪~公元前9世纪[26],虽然我们现在无法明确安德罗诺沃文化晚期遗存中的这种铜铲与克尔木齐早期遗存的铜铲石范是否存在着直接的联系,但从形制上看,二者年代可能不会相差太远,因此克尔木齐早期遗存有部分墓葬年代可能延续到了公元前2千纪后半段。
克尔木齐古墓群第二组墓葬周围虽没有围墙,但都有石棺,简报中发表的这一组随葬品数量非常少,但从墓葬登记表来看,该组墓葬随葬品以石器为主,有少量的陶器和铜器,随葬品种类与第一组遗存一致,形制亦可能相似。另外从整个古墓群的布局来看,这组墓葬与第一组坟院制石棺墓交错分布,因此我们推测第二组墓葬很可能与以M16为代表的第一组墓葬属于同一类文化遗存,都属于克尔木齐早期遗存。
至于第三组墓葬,出土的陶器和石器数量都很少,随葬品中有大量的铁制生产工具和武器,从随葬品特征看,年代与前两组墓葬相差较远,属于晚期遗存,很可能已经进入了铁器时代。
综合上述分析,以M16为代表克尔木齐早期遗存主要体现了阿凡纳谢沃文化的传统,但同时也融入了部分的奥库涅夫文化因素。该类遗存主体年代范围很可能在公元前2千纪初至公元前2千纪中叶之间,有部分墓葬年代可能延续到了公元前2千纪后半段。由于在奇台县西坎尔孜遗址发现该类遗存[27],说明克尔木齐早期遗存向东可能一直分布到博格达山北麓,甚至更远的地方。
二、库希遗存
图三 卡拉苏克文化与库希遗存器物对比图
三、结语
本文对这两类遗存的性质和年代进行了概括性的分析,勾勒出了阿勒泰地区的青铜文化基本脉络。综合前文的分析,阿勒泰地区在公元前2千纪初至公元前1千纪初至少先后存在着两类青铜文化遗存,即克尔木齐早期遗存和库希遗存。克尔木齐早期遗存主体年代范围很可能在公元前2千纪初至公元前2千纪中叶之间,有部分墓葬年代可能延续到了公元前2千纪后半段;而库希遗存的年代与卡拉苏克文化的年代相当,上限应该不早于公元前13世纪,下限则在公元前1千纪初。
这两类遗存虽然存在着自身的特色,但从遗存的总体特征来看,都与境外的相关文化存在着很大的相似性,它们的形成都与境外的同时期青铜文化存在着紧密的联系。克尔木齐早期遗存主要体现了阿凡纳谢沃文化的传统,但同时也融入了部分的奥库涅夫文化因素。而库希遗存则更多体现了与卡拉苏克文化的联系。阿凡纳谢沃文化、奥库涅夫文化和卡拉苏克文化是欧亚草原地区著名的三支青铜文化遗存,分布范围都比较广阔。因此从上面的分析看,早在青铜时代,阿勒泰地区的人群就已经与境外的东哈萨克斯坦和俄罗斯阿尔泰、米努辛斯克地区居民存在着十分广泛的联系。遗憾的是目前这两类青铜文化遗存还没有人骨鉴定的资料发表,这使得我们还无法推测青铜时代阿勒泰地区人群的组成和来源,也无法进一步地探讨阿勒泰地区与境外相邻地区文化联系的更深层次内涵。